是一片寂静的白,寂静到孙越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声。周围什么也没有,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。
就在这时,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。
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
“白色,漫无边际的白色。”
“还有呢?”
说来也怪,漫无边际的白随着这一声而消失。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嗡鸣声。
耳边嗡嗡的声音又一阵铃声代替,孙越还没反应过来,手就被一个大力拽着走。他看过去,呼吸一滞,是十八岁的岳云鹏,简单的T恤,因为奔跑而潮红的脸,还有他焦急和不解的神情。
太真实了。
“不是我说就不能自己走两步吗,我拉着你跑真的很累啊。”
高三誓师大会,每个班级都是按方阵排好的。岳云鹏因为吃坏了肚子本来就去的迟了些,本来想着直接过去的,突然想起来凳子没拿,又折回去拿凳子。
而就在自己拿上两条凳子的时候,铃声和孙越一起出现。来不及多想,岳云鹏拉着孙越就往操场跑,原本人潮汹涌的学校小道上就剩下寥寥几人。
“岳云鹏。”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这里,难道不是梦境吗?孙越环视一周,晃动的视线里锁定住了操场上的人群。坐在最后的那谁,还有隔壁班的那谁。
那段被孙越死死压在心底的回忆,突然鲜活了起来。
他再突然看向在前面闷头跑的岳云鹏。
好在没有迟到多少,班主任没有为难他俩,只是看着岳云鹏和孙越相连的双手面露难色。
“刚才你跟我说什么来着?没注意听。”岳云鹏抹了一把汗,才喘着气问他。
两人坐在最后,老师们都在前排。老旧的话筒里传来领导激昂的发言。他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,便躲进了孙越身影下的阴影中。
“我说,岳云鹏以后我们一起说相声吧。”孙越想着,既然是梦,那就让他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。他不想再和岳云鹏错过一个十二年。
“什么?”岳云鹏还记得他之前的拒绝,为什么突然之间改变主意了。他抬起头上,刚好撞在孙越下巴上。
砰一声,两人都吃痛的。一个抱着脑袋,一个捂着下巴。
会痛?
“你为什么…”
岳云鹏在不认识孙越之前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相声,只是常常听他说起,看他提及相声时眼里的碎光。他说他想成为舅姥爷那样的人,他说他要成为逗别人开心的人。
孙越对岳云鹏来说意义很大,所以岳云鹏也喜欢相声,也想和孙越一样成为一个逗别人开心的人。
“不为什么。”
孙越喜欢看岳云鹏笑,无论是抿着唇的微笑,还是仰着头肆意地大笑,又或是像此刻一样每个细胞都洋溢着开心的笑。
他都喜欢。
“嗯,我们约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
他们举起右手,在校长的带领下宣誓。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下,他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,笑得比花都艳。
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原本清晰的同学的脸突然模糊了起来,最后消失的是岳云鹏笑着脸。
眼前的场景转换成了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的前半个小时。孙越恢复意识后下意识四处寻找岳云鹏,而在没有找到他后拿出手机给岳云鹏打去电话。
“干嘛?不是说了就买个冰棍吗?”岳云鹏晃着手机出现孙越的视线里。
孙越含着眼泪,他太知道今天对于孙越来说意味着什么。他原本以为考完试后,能赴约和岳云鹏一起去压马路,能经常和岳云鹏见面,能和他一起去梦想的大学。
然后一切都没有,今天是6月9号。是孙越往后十二年噩梦的开始。
“又发呆。考完试我们就去玩好吗?我都快背疯了,可算是结束了…孙越?”岳云鹏将自己和孙越的考具分开,孙越那份放在左手,自己那份在右手。回头发现孙越依然在发呆,有些担心他的情绪,喊了他一声。
“岳云鹏,我们拥抱一下吧。”孙越几乎是哽咽地说出这句话。
“不好吧。”他一下子脸就红了大片。左看右看来来往往的同学和家长们。
“就抱一下。”孙越将岳云鹏抱在怀里,眼里一颗颗泪珠往下掉落。少年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舒心的味道,这味道曾经伴了自己十二年。
与岳云鹏失联的十二年,成了他这辈子的痛。
“考完试如果等不到我,就不等了知道了吗?我会联系你的,我们还要在北京见面。”
“好。”岳云鹏见时间差不多了,催促着孙越快点走。
孙越往后走了两步,又跑过来将岳云鹏用力抱住。“我很想你,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,我去了北京,说了相声,只是没有你。岳云鹏,我把你弄丢了。”
“做噩梦了吗?”孙越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,他虽然不理解这段话。但还是安抚着孙越的后背,将他激动的情绪安抚下来。
“嗯。”如果那才是梦该有多好。
“梦都是反的。孙越,去考试吧,我们会见面的。”
“嗯。岳云鹏,要是等不到我就走好吗?”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孙越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。他毕业多年早就忘记了书本里的知识点,语法结构什么的。只是凭借本能迅速填完试卷,后便盯着手表。一面焦急等待,一面祈祷奇迹发生。
考铃声响起的瞬间,孙越的心脏好似漏了半拍,然后抓起考具就冲了出去。
他祈祷的奇迹没有发生。
在他跑出去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面色凝重的父母。
这不是梦吗?
为什么在梦里也不能如愿?
上天为什么要跟自己开玩笑?
孙越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父母,然后朝另外一个跑了起来。
往前跑。
此刻他心里只有这个念头。
往岳云鹏的方向跑。
“孙越,站住,别跑。”
孙越因为身体原因,跑几步便浑身觉得累。但是他依旧用尽全力往前面跑去。
惊讶的同学,看热闹的家长,和身后忧心却还依然锲而不舍追逐着的父母。
他顾不得了。
岳云鹏就在眼前。
他高呼岳云鹏的名字。
“岳云鹏—”
“诶。”
岳云鹏才从人堆里出来,脸上尽是释然的笑容。他听见孙越的喊声,转头看去。
那个总哀嚎不喜欢跑操的人,就这样不顾一切朝自己奔来。
岳云鹏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。
此刻的孙越,让他有种濒临世界末日的感觉。
孙越豁然地睁开双眼,眼前只有无边的白色,没有少年。
他搁下眼眸。
“睡得好吗?”
“我刚才…”好像也不需要问了。
这本身就是一场叶子为自己造的梦而已。
“终于有进度了。”孙越能主动梦到,就说明他主观意愿并不再排斥回忆起当年。这对于孙越来说是一个好的转变。
“能讲讲梦里的小男生吗?”李单举着自己凭感觉画出来速写。实际上是从孙越喊出来的名字中搜索的。
而最让人纳闷的是两个同样在北京,同样都在说相声,十二年来就一次也没有碰到过。
缘分二字有时候的确爱开玩笑。
“叶子,他会怪我吗?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,所以那天他一定等了很久,等到自己真正意识到我不会再来了。”
事实上就是孙越一出考场就不明所以被父母带走,连夜搬回北京。在这期间,孙越被锁在家里,没收了一切通讯工具。
父亲用这种方式逼他放弃相声,放弃这个痴心妄想的梦。
“你遇到他了对吗?”李医生,单字单(shan四声)。名字中甚至都不带木属性。也不知道为什么孙越一直把自己叫做叶子,或许叶子也是能打开他心里创伤的一部分吗?
“对。十二年后他很耀眼。”孙越看了很多他在舞台上演出的照片。爱他的粉丝,连带着拍出来的照片都充满了爱。孙越那天默默看了那张他高举话筒,追光灯打在他身上,黑色的西装,四周飘散的烟雾,从空中飘落下来的彩带。他抬头看去,眼睛里闪着碎光。耀眼又那么孤独。
他看了很久,看到天都亮了也没舍得关掉屏幕。
岳云鹏开始着手准备演唱会的事宜。
“《恰似你的温柔》开场,《找朋友》收场。”
这首歌是很久之前,孙越写出来的。岳云鹏去找人谱曲,打算在演唱会上首唱。
他这种忙碌是常态,一直到距离演唱会还有不到十天的时候。因为第二天要接受专访,需要一个好状态。
总之岳云鹏穿着得体的西装,手上拿着票,站在孙越家楼下。
聊天框里对面回复的马上。
却让岳云鹏一次又一次地抬头。
“去动物园里当动物吗?跟个花孔雀似的。”相比岳云鹏这盛装出席,孙越倒显得格外随意。
“我的演唱会,马上就要开始了。凭咱俩这关系,送你一张票吧。”
“岳大明星的票这么不好卖?”孙越挑眉接下,又问道“是好位置吗?不是当间的我可不去哦。”
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怔住。
“还记着呢?”
“没忘。”
他望着孙越诚实的模样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岳云鹏对过去耿耿于怀,即使在失联的十二年里,孙越也从不缺一天陪着自己,即便只是玩笑中的一句话,也让他铭记至今。但是时间太久了,岳云鹏对他的感情逐渐被恨意代替,他也不放过自己,整日活在痛苦中。为的就是有一天再碰到孙越,自己足够有实力去嘲笑他。
可是现实却不是这样啊。
再次见到孙越,自己以为可以灼烧掉两人的恨意不过是自己为了欺骗自己的谎言。他不恨,从来没有恨过孙越。
“你来吗?”
“还没见过…”孙越想说自己还没有见过岳云鹏在舞台上的样子。
但是他的确见过,不做任何修饰的演出,是最真实的岳云鹏,是往后数十年再好的设备都比不上的回忆。
“那天要上班。”孙越没有看他,抿着唇回。
“没事,反正票也给你了。”岳云鹏强行忍住自己要骂人的冲动,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实在装不出什么好脸色了。说完转身就走。
留孙越一个人,拿着票对着黑夜发愣。
其实那天他不用上班,他真正要去的是叶子的心理室。心理干预一旦开始,便不能随意打断。
“唉。”